如今搭着火车,我就禁不住想起当时的事。那时候我也像今天这样,把画靠在窗边,让家兄和他的爱人欣赏外头的景色。家兄不知有多么幸福啊!姑娘也是,家兄对她一片真心,她怎会讨厌家兄?两人宛若新婚夫妇,羞红了脸抚摸着彼此的肌肤,极其和睦地互诉衷情。
“后来,家父结束东京的生意,返回富山附近的故乡,我也一直住在那里。经过三十多年,为让家兄看看暌违许久的东京,我和他一同踏上旅途。
“可悲的是,姑娘虽说活着,但原本就是人工仿造的,年纪不会增长,而家兄尽管变成了贴画,毕竟只是勉强改变形体,仍为寿命有限的人类,因此会和我们一样逐渐衰老。瞧,家兄原是二十五岁的美少年,现下却白发苍苍,脸上爬满丑陋的皱纹。家兄不知道有多哀伤。对方永远年轻貌美,自己却不断老丑下去,真是恐怖。家兄的表情非常忧伤,好几年前起,便是这般痛苦的容貌。思及此,我越发同情家兄。”
老人黯然望向贴画里的老人,不一会儿,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:
“哎呀,听我唠叨这么久。不过,您应该能理解吧?您不会像其他人那样,说我是个疯子吧?啊,这样也值得。怎么样?哥哥也听累了吧?且还当着你们的面诉说你们的旧事,你们一定害臊极啦。马上让你们休息。”
老人轻轻将画框包进黑布巾。这一刹那,不知是否错觉,我似乎看见贴画上的人偶脸庞微微一歪,唇角有些害羞地向我送上致意的微笑。老人不再开口,我也沉默不语。火车依然叩咚叩咚地发出沉重的声响,驶过黑暗。
约莫十分钟后,车轮声放慢,窗外逐渐出现两三盏灯火,火车在不知何处的山间小站停下。只有一名车站人员孤零零地伫立在月台上。
“那么,我先告辞。我要在这儿的亲戚家住上一晚。”
老人抱起画框包袱,留下这句道别的话语,走出车厢。我望向窗外,老人细长的背影(那与贴画中的老人是多么相似啊)在简陋的栅栏处将车票递给站员后,像融入黑暗似的消失不见了。
(《带着贴画旅行的人》发表于一九二九年)